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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柔内刚,鲠直持正,秉持气节
——明清江南士大夫人文精神的一个面相

作者:范金民 张彭欣 来源:《史学集刊》2025年第1期 时间:2025-01-24

  “大江以南士大夫”是明清时期诸多“天下第一”中极为突出的人文现象,也是江南簪缨望族拔地而起的代名词。江南士大夫,仕途辉煌,人数繁夥,在经济发展、社会进步、文化繁荣和民生福祉各个方面树立起一座座丰碑。然而人们心目中的江南士大夫形象,无论峨冠博带的饱学之士,擅长鸿篇巨制的文学侍从之臣,还是娴熟典故参赞朝政的藻饰能手,能言善辩的博雅君子,似乎儒雅有之而缺乏胆气,温婉有之而少阳刚之气,小心谨慎有余而开拓进取殊少,驰骋疆场斩将搴旗者更加罕见。这其实只是江南士大夫治国理政、行为出入的一个面相,远非江南士大夫人文精神的基本面貌。明清时期的江南士大夫,在其治国理政过程中,往往展现出至今仍不为人所重视的另一面,形象地体现出江南人文精神的重要特点。
  一、外柔内刚,持正不阿
  大度持正最为著名者为明中期的钱塘人于谦和宜兴人徐溥。于谦是明永乐十九年(1421)进士,以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正统十一年(1446)遭太监王振迫害下狱论死。正统十四年(1449)土木之变,于谦力排南迁之议,坚持固守,拥立景帝,整饬兵备,部署要害。在明朝存亡的危急关头,上下倚重其人,于谦自身也“毅然以社稷安危为己任”,是明代有名的“救时宰相”。因为其性格刚直,忧国忘身,反遭人忌恨,而献出了生命。徐溥是明代宗景泰五年(1454)榜眼,弘治五年(1492)任首辅,制敕诰命,务崇简雅,启沃谟谋,必据正义,为政宽和,大体持重,见人有成行可用,极力引援,寸长片善亦加甄录,而“行政不必出于己,惟其是;用人不必出于己,惟其贤”。为官四十余年,休休有大臣之度,崇正祛邪,造就众正盈朝的局面,号称明代“相业第一”。
  江南士大夫外表柔弱,内心强大,外柔内刚者比比皆是。明中期无锡人华山,进士出身,“平居恂恂,而遇事激发抗直不挠”。历任河南许州知州、兵部郎中,出为湖广参议,以清介称,值岁饥,发粟赈施,不待报可。无锡人华昶,中为进士,选为庶吉士,出为户科给事中。不到半年,七次上疏,皆军国大务。其中“论天下之财聚于大臣,大臣之财聚于内宦”的疏文,尤被中外传诵。出守韶州,清操益励。升任四川左参政,镇守内臣馈送金铰扇百把,华昶当场全部焚毁,来人又以重宝啖诱,欲市茶西番以规利,华昶峻却不许,其事得寝。武宗宠臣江彬用事,部曲四出,索货于藩臬,唯独惧惮华昶威名,不敢肆行。
  无锡人邵宝,成化二十年(1484)进士。他为学生时,同窗迎接知府。等到二更天,知府仍未到。邵宝对同窗说,此非接官时,可以回去了,大家便都回家了。直到三更天,知府才到。次日,掌教遍责知府莅临时不在场者,点到邵宝时,说你在,邵宝却说,宝不在。掌教说,你亦当责,邵宝说,宝当受责。其他人纷纷应答“不在”。结果受责者20多人,都说我们宁愿受责,而不能欺瞒,以愧对邵某也。堂堂正正,不欺不隐,敢于担当,邵宝在受业成长阶段就体现出了这一气概。任官从不攀附权势,大义守正,刚直不阿。任职江西提学副使时,宁王朱宸濠向他索要诗文题赠,被严词拒绝。此后宁王谋反兵败伏诛,有司核查官员与其交通信函,唯独没有发现邵宝之作。升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漕运总督,值太监刘瑾用事滥施淫威,邵宝一身正气,绝不与其通好往来。刘瑾因此怀恨在心,数次令人以威胁性口气警告他,但邵宝一概置之不理,根本不为所动,被勒令致仕。
  江阴人王格,弘治五年举人。授为南京工部官,太监刘瑾用事,王格坚执素志。擢为南京刑部员外郎,留心钦恤,详明公恕,不事苛刻。每次断案,有权贵为请托者,则毅然曰:“吾知有法耳,安敢容私?”
  无锡人秦金,弘治六年(1493)进士。武宗正德时授为户部主事,监督仓场粮斛,出差检勘顺天灾伤,诸事毕举,宿弊尽除,更综合诸司章奏,事无难易,处理均极得当。升任户部郎中,专理边饷。当时宦戚势要普遍通过获得盐引谋取巨额好处,阻坏盐法,侵夺国家财政。秦金精勤筹划,调剂缓急。宦戚逯俊等人乞请两淮盐引30万引,皇帝已经允准,但秦金坚持不可。出为河南提学副使,升任布政司参政,分守开封。大盗杨虎肆横,所过烧城池、杀吏民,秦金坚守孤城封丘,邀同参将宋振内外合击寇盗,击灭杨虎,保全了封丘城。升任湖广巡抚后,时值地方连年大水,饿殍遍地,秦金大力蠲租赈饥,清除贪吏,先上奏八事,请求便宜行事,发放仓粮救饥,全活数万人,再上奏十事,规划灾后重建。藩王宸濠叛乱,武宗南巡,镇守太监怙势营求贿礼,秦金抗奏不避,百姓赖以安宁。入为户部侍郎,摄理部事,清理盐法,稽查羡余,撙节冗费,清理皇庄。永福长公主乞请宝坻、武清一带地亩,因秦金之言而不得不减少。抚宁、山海一带魏国公庄地早已还官,魏氏后裔乞请复归,秦金力持不可。内府监局军匠溢额多至数千人,秦金清退大半。监梁谏奏请采办金玉珠石,秦金坚决反对。秦金长期主持户部,顶住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殚精竭虑,孜孜为国,守护国库。嘉靖初年就任南京兵部、户部尚书,皇帝要以生父兴献帝为皇考,秦金坚持不可,不但参与伏阙廷争,而且与人一起条陈如此做法之非。秦金为人乐易,但面临国是大局,毫不动摇,绝不避让,展示出少见的铮铮风骨。
  宜兴人杭济,弘治六年进士,任吏部主事,暮夜有千金,严词拒受,说:“吾宁爱此尤物也耶?吾宁忍挠吾素知者之法耶?”开示以礼,而裁抑以法,众皆帖服。后补河南左参政,分守南阳,惩治豪强,开释冤枉,表态“吾不能杀人以媚人”,执法以抗藩王道:“殿下不宜以谗杀人,参政不能以杀人媚殿下。”
  无锡人顾宪成,万历八年(1580)进士。幼负大志,主张官员应在三方面自励,这就是官辇毂志在君父,官封疆志在民生,居水边林下志在世道人心,否则就不是君子所为。初任户部主事,正值首辅大学士张居正声隆日上,居正生病,朝中官员群体为其祷告,祈祝他早日康复,宪成不以为意。同僚代他在联名吁请单上签名,宪成特意进署,将自己的名字铲削而去。万历十五年(1587)大计京朝官,主持大计的辛自修因违忤了执政之意而罢官,宪成怀抱不平,上疏语侵执政,被旨切责,降为桂阳州判官。后为泉州府推官,举为公廉第一。升任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联合同官上疏,论说三王并封之荒谬,更致书大学士王锡爵,反复辩论,其事遂寝。万历二十一年(1593)京察,时为吏部文选司郎中的顾宪成,又因会推阁员与执政相牴牾,终至被削去官职,发遣回家。至万历三十六年(1608),朝廷起用其为南京光禄少卿,顾宪成力辞不就。顾宪成在官前后只有十来年,行事唯从国家朝廷出发,凡事从不顾及私情,持论往往与执政相左,因而未尽其才,但他屡遭挫折,却心笃志坚,始终不改其节。
  长洲人韩菼,清康熙十二年(1673)状元,官翰林院掌院学士,官至礼部尚书,以善作制艺文章著称于时。其所撰制义,“清真雅正,实开风气之先,足为艺林楷则”。长期充任康熙帝的侍从之臣,深得皇帝信任,康熙帝多次下谕,称他是“天下才,风度好,奏对亦诚实”。苏州同乡老名士沈德潜评价他“于经义有起衰之功,奏敕撰述及一切碑版之文,足以润色鸿业,左右史乘”;陈康祺称颂他“学问经术,蔚然儒宗”。这样的一位博学鸿儒,平时沉默寡言,好像不善言辞,实际却脾气耿直,敷陈治理时,不徇虚声,不留己见,便宜献替,持论侃侃不阿,以敢言著称。当年在殿试廷对策中,对吴三桂等三藩指陈深切,力言三藩当撤,毫无顾忌,皇帝读后为之动容。永定河工程兴工时,道府官员采用捐纳事例铨选,户部拟大力推行,韩菼明言“道府不当捐纳”。国子监祭酒阿理瑚上疏请将已故大学士达海从祀文庙,韩菼与议,公开声明,达海创造国书,只是一艺,“不合从祀之典”。御史郑惟孜上疏,说国子监多江浙人,其中有冒籍赴试者,请全部发回原籍应试,韩菼不以为然,反驳道:京师是首善之地,远人向化,闻风慕义而来,若因一两个不肖之子便改变考试定制,悉为驱除,太学且空,非是国体。著名理学家礼部尚书汤斌说,表里洞然,不可夺以非义,只有韩公一人。康熙帝亲试翰林,拟罢黜二人,当时韩菼与法良同掌院事,皇帝授意掌院上章弹劾。韩菼对法良说:“姑缓之,此民誉也。”越日,法良入见,皇帝大怒,削夺其职,随本旗供役以羞辱之。众官向韩菼商量缓解之策,韩菼说:“法以吾言至此,而吾乃苟免乎?”过了数日,皇帝面召诘责,韩菼从容答道:“此二人于院中不在应斥之列,文虽不工,惟上宽假之。”皇帝开颜。平时入值朝廷,每当皇帝怒责大臣时,众官均伏阙请罪,只有他从容解释,曾对人言:“吾身可危,臣节不可辱也。”最能体现韩菼耿直个性的是江南地方报销皇帝南巡开支一事。江南布政使张志栋,亏空库银30万两,两江总督阿山上言,说亏空并非侵牟,而实因皇帝南巡地方接驾所致。有人说总督与藩使是姻亲,所以为之开脱。皇帝大怒,下九卿议。左都御史说,阿山之罪在大辟无疑也。韩菼与阿山并无私交,也不认同其行事风格,但出于实情,秉公正色而言:“果有连,其情私,而语则公也。且斯言得上达,所益不细。”韩菼率性正直,行事光明磊落,又固守节义,感念私谊。他由昆山徐乾学识拔,徐乾学失势罢官,在洞庭东山修《一统志》,两江总督傅腊塔承望意旨,兴起大狱以打击徐氏,徐的门生旧人纷纷避匿,撇清与徐之关系,韩菼在籍,毫不避忌,常常盛舆不分朝夕前往徐处,并想方设法在当道前为徐辩白澄清。
  二、刚方清介,不徇私情
  常熟人瞿景淳,嘉靖二十三年(1544)榜眼,任编修,典掌制诰。所谓制诰,是为官员及其先代和妻室授予封典。锦衣卫都督陆炳先后娶了四个妻子,却想让最后娶的妻子获封,此举明显与定制不符。陆炳先是亲口叮嘱瞿景淳撰写诰词,遭严词拒绝,后又通过首辅大学士严嵩干请,瞿景淳仍然不答应。陆炳又送上金银,瞿景淳笑笑,依旧谢绝。陆炳大权在握,一般人要巴结都无门,严嵩是宰辅大臣,主持朝政,更加得罪不起,陆炳所请,也非无法通融的大事,但景淳毫不含糊,严格遵照制度办事,体现出其非凡勇气。这也体现了他日常的人生修为。他虽被久困于乡试却并不悲戚,后来高中榜眼日益隆贵也无开心之颜,平时接见匹夫寒生从不盛气凌人,谒见公卿宰相也无卑下之态。郑王朱厚烷因上书触怒嘉靖皇帝,被废为庶人,禁锢于凤阳。瞿景淳奉敕封其子朱载堉为世子理国事,朱载堉内心惊惧,馈赠丰厚财物,不料瞿景淳正直廉洁,坚决推辞,拒而不受。其实当时瞿景淳的上司,恭顺侯吴继爵担任此行正使,原本已收取钱财,因见瞿景淳如此正直,于是自惭形秽,也予拒绝。不久,吴继爵对瞿景淳说,原来皇帝另外派遣使臣秘密监察此行,如果不是瞿景淳坚持拒绝,恪守廉正本心,二人恐怕难逃法网。
  宜兴人钱焜,万历元年(1573)举人,官至兵部司务,清慎毖饬,运饷金数十万两,不入积羡,垂橐而返。会职方推用西宁徇私忤旨,职方以故相子有内援得免,竟谪两司厅,钱焜降为慈利教谕,未几投牒归。曾以三不识自许,谓:“心直道,不识人世有机械事;淡食敝衣,不识人世有嗜好事;委心任运,不识人世有径窦事。”
  昆山人叶方蔼,顺治十六年(1659)探花。曾入值南书房,官至刑部右侍郎。为人正直,不徇私情。早年刚考中进士,有人密奏其居乡不法,江苏巡抚田雯覆核,其地方舆情非常好。顺治帝因而感叹道:“朕固知方蔼不如是也。”叶方蔼为官,极为清廉,不徇私情。死时以板扉为卧榻,支以四瓮,布帐多补缀,无以为殓。
  宜兴人任宏嘉,任为御史,刚正不阿,康熙帝褒奖其为“直臣第一”。江阴人杨名时,康熙三十年(1691)进士。其父杨履泰是个诚实老成人,常说人必有礼法,乃能久立,教导杨名时道:“读书求明理,非求仕也。出仕为泽民,非营私也。”杨名时任直隶巡道,主管刑狱,兼管驿传。其地吏胥大多是绍兴人,有事必投其门,以货资轻重上下其手,狱案往往累年不决,监牢内囚满为患。杨名时先对书吏考试,文法不通者被淘汰,通而素有能名者被安置在内署,给其饮食,连其家人都水火不得相通。凡有州县案卷报来,书吏仅仅加以签记即报送给他。他一早理案,收受文卷完毕,即将二门下锁,不再会客,而细心研勘一番,然后升堂审讯,公正判断。所有命案盗情,不过几日全部审断明白,百姓叩头拜谢,欢呼而去。案件自受理到审断的全过程,胥吏无从干没诈取一分一厘。若有胆大妄为贪蠹奸谋者,一律斥革,绝不容留。时间不长,人们都知道他清廉严正,治吏严厉。有礼部侍郎的乡人涉案,最初仍想通过贿赂吏胥之惯常手段干请,吏胥立即制止道,现在情势不同,我非仇视钱财,案件未审时,官意指向保密无从而知,审断后,内幕判词也无从而知,我岂能以诡言欺诳,如果与判决结果相背,我有何面目见当事人。从此,货贿之道行不通,人多服帖而知耻,衙风较前大为转变。康熙帝闻其政声,谓大臣道:“杨名时不特是清官,实好官也。”后任直隶学政,贵戚权要不能干以私情。人见其酷暑阅卷,所着白布衫汗渍成浅皂色而无暇更换,常常秉烛至深夜不歇息,都笑他自讨苦吃。为公正考录、选得人才,不遗余力。后来他巡抚云南,蒙自知县宜兴人王忠武进见,杨名时问他,君是吾乡名孝廉,亦知《论语》《孟子》二书首章之义乎?王忠武不知。杨名时进一步说:“《论语》首章‘人不知而不愠’,是把名字去了,《孟子》首章‘何必曰利’,是把利字去了,我辈居官,须去得此二字,故二书以此为开章第一义。”雍正年间,大学士鄂尔泰为朝中重臣,先前曾在西南边疆大规模改土归流,未免剿杀过滥,杨名时毫无顾忌,对鄂尔泰说:自从公在苗地用师,吾数次力言此不可,天道甚神,人不可独杀,唯君子为能改过,请公好好思量。最后,皇帝听从杨名时之言,撤兵除税,边疆安宁。
  无锡人顾奎光,乾隆十五年(1750)进士。他任湖南泸溪知县时,决狱无滞,公正谨慎,囹圄一空。徽商与泸民诉讼,先是厚赂,计不得行,乃托监司运作,顾奎光不为所动。顾奎光生平砥行励学,当时称他为人有三不惑,曰酒、色、财;居官有三不愧,曰清、慎、勤。为政之暇,辄博览群书,有人问他何以如此勤谨,他回答说:“学所以补吾政之不及也。” 
  武进人庄存与,乾隆十年(1745)榜眼,著名经学家,常州学派创始人。生性廉鲠,主持浙江乡试时,巡抚馈以银两,不受,遗以二品冠,受之。从人告诉他,此冠之顶珠是真珊瑚,值银千两。庄存与大怒道:何不早说!立即安排人,驰使千余里,返回珊瑚冠。他充当讲官之日,皇帝御文华殿,讲解经义结束后,同官都等待皇帝起身,庄存与忽然奏言,说讲章有舛误,他认为不是如此解释。他奉书进讲,琅琅尽其大旨,同官大惊失色,皇帝为之留步,听讲颔首。此举足见直臣之勇气。
  三、力避权门,不事交结
  无锡人华金,正德十六年(1521)进士。姑母为吏部尚书陆完之夫人,华金与陆完同时在朝,而从不登姑丈之门。但陆完失势败落,家人皆散,华金抚恤其孤,并代为料理陆完之母后事。同年张璁骤贵,主持朝政,邂逅于朝,张璁说:“华兄独不能共事乎?”华金却说:“公为相,当以天下为心,乃私一同年耶?”张璁惭罢。
  长洲人文徵明,书画并负盛名,吴中四才子之一。正德末,以岁贡生诣吏部试,授翰林院待诏。嘉靖二年(1523),他参与编修的《武宗实录》完成,理应迁官,有人说宜先谒见当道,文徵明竟不往,官也不迁,唯被赐银币而已,徵明也无所怼。新贵张璁被文徵明父亲文林所赏拔,张璁柄政,文徵明却与之保持距离。他致仕后,对辞受界限要求极严,四方求书者纷至沓来,文徵明多数均会应付,而豪贵人所请,多不能满其愿望。对于诸王府以厚币欲与之相交者,绝不与通。唐王曾以黄金数笏,遣一承奉赍捧到苏州,求其作画,文徵明坚拒不纳,竟不见其使,书不启封。
  华亭人陆树声,嘉靖二十年(1541)会试第一,官至礼部尚书。通籍六十余年,而任官不过十一二年,与徐阶同里,与高拱同年,为张居正所推,前后三任首辅大学士,他均不攀结比附,居乡四五十年,教子齐家。儿子高中进士之日,以手书相饬:“毋趋捷径,毋昵权门,澹泊宁静,守吾家四字箴,乃吾子也。”
  宜兴人万士和,嘉靖二十年进士,庶吉士散馆,以不合首辅大学士严嵩之意,授为礼部主事。母病重,所司考虑其重念母子情,议假一便节取道归省,万士和认为不妥,说:“岂有人亲卧床而须假节以行者?”后任江西按察使,严嵩因与之有前嫌,同时见其屡调,且按察其乡,意殊不怿。严嵩于是授意给事中摭拾杂事奏劾,万士和不予置辩,巡抚为其澄清。穆宗继位,万士和升为南京礼部侍郎,典国子教事。礼部尚书陆完致仕,首辅张居正为收舆望,以万士和继任。万士和在任,因为礼部郎中王象坤申辩和朱成国封王事,以及大太监为方士乞醮坛供奉事,均违忤了张居正。给事中余懋学坐直言褫职,万士和对张居正直言:“近日处分得毋太甚?”张居正为之色变,从此就有了斥逐之意。万士和立朝持正,敢作敢为,前后忤逆严嵩、高拱和张居正三任首辅大学士,历经挫折而始终不悔。大学士太仓人王锡爵褒颂其为“出处皆真”的“完人”。
  江阴人赵与治,嘉靖三十二年(1553)进士,任曹州知州,以廉介称。时严嵩擅权纳贿,与治入觐无所馈送,调广安,六年不迁。
  前述长洲人韩菼,不但为制义大家,敷陈政治耿直无忌,敢作敢为,而且从不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他自我总结道:“吾为亚卿,未尝一至官正之门也。吾为学士,未尝一至执政之门也,自趋朝外,舆马未尝入内城。”他在任前后“发吏之奸为永禁者七百余事,锓诸版”,被学士方苞赞为“沈饮人”。
  钱塘人袁枚,乾隆四年(1739)进士,诗坛巨擘,清中期“江左三大家”之一,是“性灵派”的倡说者。不独如此,袁枚也是一个为官廉明的贤吏,他颇为自得地说:“贫贱时未尝受人一饼金,通人一关节”;通籍后,“居家在廉让之间,行己在清浊之际”。其历任江苏溧水、江浦、沭阳、江宁知县,清理词讼,审案公正,深受百姓爱戴,两江总督尹继善也极为赏识。但是袁枚自恃才高,生性高洁,在仕途上,打定宗旨:“士大夫宁为权门之草木,勿为权门之鹰犬。”他辞官归隐南京随园时,恩师尹继善在两江总督任上,前后十余年,抱怨袁枚与他往来太疏。袁枚呈诗一首以自白,诗云:“不是师门意懒行,尚书应谅草茅情。听来官鼓心终怯,换到朝靴足已惊。” 袁枚一生,仗恃学问和诗文,而绝不以高官达人为护符。
  阳湖人孙星衍,乾隆五十二年(1787)榜眼,少擅辞章,与同里洪亮吉、黄景仁、杨芳灿齐名,与洪亮吉并负才望,世称“孙洪”。又深研经史、文字、音训之学,博览群书,旁及诸子百家。科考进士及第时,值权臣和珅当国,一时英俊多屈收门下,而孙星衍独不与之往来,由是和珅衔恨在心。翰林散馆时,和珅指摘其馆试文中有别字,抑置二等,以部员改用。按故事,一甲进士散馆,或奏留馆,当时掌院学士希望孙星衍至和珅处恳商,孙星衍不从,声言:“吾宁得上所改官,不受人惠也。”又由编修改官,前有成例,可得员外郎,有人说,只要君前往和珅处一见,即可照前例分发。孙星衍倔强,仍然不为所动,慨然说道:“主事终擢员外,何必汲汲求人。”从此编修散馆分为主事,遂成定例。受爵公室,绝不谢恩私门,孙星衍耿介自持,不随流俗,堪称典型,而时当乾隆后期和珅操控用人大权时,实在难得。孙星衍抱慈惠之心,守耿介之操,其同官苏州人石韫玉称颂他,“凡一事之有利于人者无不为也,凡一事之有蠹于国者无不革也,百姓爱之若父母,百吏尊之若师保”。星衍官刑部直隶司主事总办秋审处,前后六年,准情酌理,以求平恕,多所全活,深受大学士领部务的阿桂器重。后来他出为山东兖沂曹济道,权署按察司,在7个月时间内,就平反冤案近百起,开释死罪诬服者十余案。洪亮吉、孙星衍和管世铭等常州人士,故有“尚气节者固甘为戆物”的时评。故近人刘禺生论道:“乾隆朝和珅用事,常州诸老辈在京者,相戒不与和珅往来。北京呼常州人为‘戆物’,孙渊如、洪稚存其领袖也”,“和珅气焰薰天时,最重翰林,翰林来无不整衣出迎,而翰林多相戒不履和门”。
  四、抗劾权幸,不畏强御
  抗劾权幸,如常熟人蒋钦,弘治九年(1496)进士,最初选授卫辉府推官,后因治绩突出,被擢为南京陕西道御史。蒋钦为人刚正不阿,在任御史期间秉公直言,数次进谏。武宗正德年间,权臣太监刘瑾当道,于正德元年(1506)驱逐大学士刘健等人。蒋钦对于刘瑾擅权乱政、祸国殃民之举忧心如焚,于是偕同十三位忠诚正直的同僚薄彦徽等人共同冒死进谏,弹劾刘瑾累累罪行。刘瑾闻知蒋钦进谏,雷霆大怒,下令将蒋钦等人逮捕,投入诏狱,施加杖刑,并贬为平民。与蒋钦共同进谏的任诺等人遭受杖责、牢狱之灾的接连打击,便心灰意冷,不再坚持抗争。独有蒋钦坚贞不屈,决意与刘瑾抗争到底,三日后,独自向正德皇帝递上奏疏,揭发刘瑾罪状,希望皇帝能够听其一言,立即诛杀刘瑾,以谢天下,而后再杀他以谢刘瑾。只有这样可使朝野上下风气一正,万邪不能侵入。此疏一上,刘瑾愈发怀恨,蒋钦再度遭受三十板杖责,并被投入诏狱。蒋钦依然不屈不挠,过了三日,再上奏疏称:臣与逆贼刘瑾势不两立。此疏上后,蒋钦第三次遭受三十杖刑。当蒋钦起草最后一封弹劾刘瑾的奏疏时,于狱中昏暗的灯下似隐约听到筐间传来阵阵声音,似为鬼声戢戢。蒋钦明白此疏一旦上奏,必然凶多吉少,定会为自己招致杀身大祸。这声音大约是先人之灵,希图提醒自己就此收手,不再上奏,以求得一条生路。蒋钦沉吟片刻,奋笔疾书,在纸上写下:“死即死耳,此稿不可易!”既是对自己的激励,又似回应先人,告慰父祖。蒋钦多番遭受杖刑,伤势严重,又被投于诏狱,性命岌岌可危。与他一同受杖责的官员纷纷延医问药,积极治疗,颇为惜命,唯有蒋钦坚持不肯医治。在最后一次遭受杖刑三日后,伤重不治,死于诏狱,年仅49岁。
  江阴人汤沐,弘治九年进士。正德初,曾奏劾中官苗逵、保国公朱晖等罪,出为湖广佥事。刘瑾用事,汤沐“清不染俗,勇不避难,刚不徇物,介不趋时”,刘瑾衔恨在心,谪为武义知县。嘉靖初年,洊升至大理寺卿。修谨明慎,凡所审鞫,志在奉公,曾对僚属说:“法者,天下之公,苟惟意轻重,非示天下以公也。”又说:“因情求法,故有不可入之刑;移情合法,则无不可加之罪。”受命三次复审李福达狱案,违忤上意,与刑部尚书颜颐寿等并坐,免官归。
  江阴人李应昇,万历四十四年(1616)进士。天启初年任都察院福建道监察御史时,太监魏忠贤一手遮天,顺其者昌,逆其者亡,朝政黑暗,上下乌烟瘴气。李应昇素来怀抱忠君报国之心,一腔热血,写信给父亲,表明自己为监察官的心迹,说:“立朝居身,品识为重,趋小人之路,为功名之计,岂父亲响慕贤哲之心!”更斩钉截铁地说:“做言官怕不得生死”,“即一言罹祸,胜于做大官”。他一当御史,就连上三疏,其中有一疏论天下有三患,说夷狄是吭背之患,盗贼是肘腋之患,小人是腹心之患,三患不除,是生三病。疏文切中时弊,为人称道。此后不到两年,李应昇前后上疏十五件,又代替堂官起草奏文六件,其中揭露魏广微等阉党的劣迹,而以皇帝逸游为戒一疏引得一众宦官在内阁衙署大哗,说“李御史何人,教万岁灯也不看”!这些奏章,或者有关朝政大端,或者抨击太监擅权,都切中要害,大权在握的魏忠贤等人对之恨之入骨,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李应昇才智通敏,议论廉悍,对朝廷大事发表看法,动中机宜,面对魏阉的胡作非为,李应昇罗列魏阉大罪16条,准备上章弹劾。他的堂兄李奕茂时任序班,意识到这样做会引来杀身之祸,就将奏稿抢夺过去,立即焚烧掉。李应昇说:兄长你可以抢去我的奏稿,但不能攫夺我腹中之稿,仍然秉烛捷书。听知杨涟已上了弹劾魏忠贤24大罪的奏章,便上疏改论别事,为杨涟伸张正气。天启五年(1625)三月,李应昇被削籍归里,回到江阴老家。次年,魏阉利用织造太监疏参东林领袖的机会,大肆抓捕忠直正士,兴起诏狱,将他们一一收监。当李实派出的缇骑来到江阴时,李应昇大义凛然,与父母等亲人一一诀别,抠衣肃拜,镇定安详犹如平时。父亲抚摸儿子的后背安慰道:“儿子大胆前行,国有忠臣,我有孝子了。”李应昇料定此番被逮,必死无疑,道经山东德州时,李应昇作书告诫年仅九岁的独子李逊之,谆谆教导,殷切期望儿子仰体长辈苦心,孝敬祖父母和母亲,懂得节俭持家,发奋学习,随时警诫,“等到长大成人之日,就是我不死之日”。抵京后,他被关在锦衣卫东司房,虽颈系铁镣,仍从容讨要纸笔,为刚刚去世的弟弟作墓志铭,宽慰随行的兄长,“兄归事二亲,我有亡弟相随九原耳”。在诏狱中,李应昇同其他人一样,遭受拷掠毒打。但他强忍剧痛,每当疼痛难熬时,大声呼叫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始终不肯屈服。关在同牢狱的忠贞之士,不少人先后被杖责毙命,只有御史黄尊素还奄奄一息活着。在李应昇遇害前3天,黄尊素在别的监室以拳捶壁叫喊:“仲达,我已先去。”李应昇闻声回应道:“君行,我亦至矣。”其视死如归如此。李应昇年少登科,出仕为官,整整十年,由地方官而立朝为御史,为国为民,连章参奏权势熏天的巨阉魏忠贤,为澄清朝政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不畏强御,如无锡人王鑑,万历初年任武定知州,敕属吏道:“若所不饬,以夤缘为奸利者,有法在刺史,所不自饬借脂膏自润者,神鉴知之。”众唯唯,莫敢犯法。不久,府官以他事揭府帖下州,气势张扬,王鑑当面诘责,府官偃蹇出不逊语,王鑑怒叱道:“若岂以守故吓我耶,吾视弃州篆若敝屣耳。”遂收之,以状白守,守不能平,然卒无以中之。鑑亦不为屈,益励廉节。
  无锡人成心学,万历后期以举人身份署任上海县教谕,仪容和蔼,口不善言辞,但言传身教,奖掖识拔后学,一言一行为学生所效仿,深得学生爱戴。六年一次考察地方官的大计,从无官员敢于与主持铨选的上官当庭对质。成心学升任浙江浦江县令,邻府推官诬告他贪墨,清官反被认为是贪官,他忍不下这口气,愤然抗言道:作为县令,若因为不称职而离任,有田可耕,有书可读,有子孙可教,则甘之如饴,但如果诬称我贪墨,我如何再上先人墓冢面对祖宗?吏部尚书查清真相,不禁感叹,差点被此推官误了大事,遂改成心学为教官。
  吴县人石韫玉,乾隆五十五年(1790)状元。嘉庆十二年(1807),韫玉时任山东按察使,左都御史周廷栋和刑部侍郎广兴到山东复审京控案件。两位大员尤其是广兴,到了山东,摆出朝廷大员的架势,责令地方进献供奉,其标准远超相关规定,并且毫无节制,大肆需索受贿。石韫玉是个清正廉明的官员,对广兴等朝廷要员的过分需索并不买账,凡是超过接待标准的供张一律拒绝,额外需索更不予理睬,而且告诫下属官员,绝不能为了向广兴等人进献财物而转向百姓勒索,受贿行私。对此广兴极为恼恨,奏劾石韫玉谳狱失当,部议革职。嘉庆帝顾念石韫玉川省功绩,赏给编修,国史馆行走。石韫玉因刚正获罪,受此不公正对待,极感委屈,又因为在四川多年罹受瘴湿之气而得的软脚病复发,于是引疾乞归。
  嘉庆十四年(1809)正月,广兴以赃败,处斩,籍没家产;周廷栋亦以徇情获咎。消息传来,在杭州主持紫阳书院讲席的石韫玉,心情舒畅,特意作了一首《双旌谣》长诗,一吐胸中郁积之气,生动细致地描摹了广兴等人前往地方的煊赫声势和不法行径,以及受到法律惩治的凄惨下场:当他们的车驾行进时,高张朝廷使者的旗帜,声势十分显赫,观者屏气而立;抵达时,地方已先期铺张陈设,应有尽有,隆重接待,唯恐有不尽心处;地方官进见时,有的官员先奉送上金银,如果礼数不周惹怒了这些天朝执法大臣,立即上奏章予以弹劾,家财充公,全家关押;在处理案件期间,地方官不分昼夜地趋奉供应,随时被呼来喝去,而清查案件则明码标价,直接依据案情轻重论万论千,勒索钱财。如此违法乱纪,颠倒黑白,大肆勒索,回到朝廷竟然还得到皇帝的褒奖肯定。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恶多端,终有败露之日。天道好还,等到朝廷弄清真相,这些贪婪不法之徒终究遭到了应有的惩处。
  五、昌言主德,耿直进言
  无锡人刘元珍,与顾宪成是同乡,万历二十三年(1595)进士。最初被授为南京礼部主事,后任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主要掌管疆域图籍。在任审核假冒兵籍者,裁汰年老羸弱兵卒,清退冗滥之员,积极整顿兵备,训练军队,仅一年就节省了南京库银开支二万余两白银。元珍人品端方,疾恶如仇,一旦有奸佞之人,便如鲠在喉般难以忍受,必要吐之而后快,故时人说他“所秉者,刚德居多”。朝廷京察官员时,他犯颜直谏,被除籍削名,遣返归家。
  无锡人孙继皋,万历二年(1574)状元,清不近名,峻不绝俗,而独持大体。任吏部左侍郎时,摄铨官事,论救诸谴谪言官及逮系御史无所避讳。孝安皇太后安葬之日,皇帝称疾不送,孙继皋上疏极谏,谓陛下即使艰于步行,犹可扶掖而行,奈何即一时之安以亏大体,而蒙天下万世之讥议哉?章上,皇帝大为不怿。于是给事中刘道亨上章奏劾,孙继皋乞归。
  无锡人顾栋高,康熙六十年(1721)进士,被授为内阁中书,雍正时引见,以奏对越次罢职,乾隆十五年由荐举授国子监司业。顾栋高是主治《春秋》的经学大师,号称经行明修。据说他应举在京荷蒙皇上召见,皇上面谕道:“看汝年衰,是以准令回籍颐养,将来朕巡幸江南,尚可见汝。”顾栋高奏云:“皇上还要南巡吗?”乾隆帝默然。顾栋高奏对质直,就是这次召对,他进言首及三吴敝俗,请以节俭风示海内,皇帝褒嘉之。
  钱塘人杭世骏,少举于乡,乾隆元年(1736)以博学鸿词官翰林院检讨,生性伉爽,能面责人过。乾隆中叶,时逢亢旱,乾隆帝思得直言及通达治体者,特设阳城马周科试翰林等官,杭世骏上疏数千言,语过戆直,疏末又言“满洲人官督抚者过多”,“部臣自尚书至主事皆满汉并列,请外省自督抚至州县亦如此”。皇帝震怒,提检其卷于地下者再三。忽然内廷传片纸出,言罪且不测,同官愧恐不安,催促其急归。杭世骏笑道:“即罪当伏法。有都市在,必不污君一片地也,何恐。”寻得旨放归。
  阳湖人洪亮吉,乾隆五十五年榜眼。嘉庆三年(1798),大考翰詹诸员于正大光明殿,洪亮吉《征邪教疏》慷慨千余言,指陈时事,直言无隐,都下盛传其疏,“竞相传写”。阅卷大臣嫌其过于切直,将其名列三等三名。洪亮吉以国士自期,自始至终秉持初心,好不容易中第为宦,仍然毫无顾忌,上书直谏,痛陈时弊。就在嘉庆帝亲政之初,以谔谔一疏,震惊朝野。嘉庆四年(1799)八月二十四日,洪亮吉上了近六千言的《乞假将归留别成亲王极言时政启》,其中谓:“今天子求治之心急矣,天下望治之心亦孔迫矣,而机局尚未转者,推原其故,盖有数端。……自三四月以来,视朝稍晏,又窃恐退朝之后,俳优近习之人荧惑圣听者不少”。具体而言:一则处事太缓,一则集思广益之法未备,一则进贤退不肖似尚游移,如果听之任之,则“何以言吏治则欲肃而未肃也”?洪亮吉的疏章,涉及面很广,举凡用人行政、开通言路、整顿吏治皆有论辩;涉及人事也多,既抨击已死之和珅等,抨击其私党或亲信,又指斥当下一批领军大员。嘉庆皇帝见有“视朝稍晏”“小人荧惑”等语,以为论及宫禁,震怒,即交军机大臣与刑部严审,以“大不敬”律,拟“斩立决”。后奉旨免死,发往新疆伊犁,交将军保宁严加管束。
  结 语
  明清时期的江南士大夫,其群体形象,既有峨冠博带、小心谨慎,呈现柔和温婉和含蓄内敛的一面,也有慷慨激烈、风骨凛然、刚直不屈,充满血性胆气和铁骨铮铮的另一面。江南士大夫,保位安身者有之,竞趋时习者有之,曲学阿世者有之,也不乏遇事干求请托、瞻徇弥缝、钻营打探、柔媚卑颜之徒,但不事交结攀附势要者有之,抗权幸陈疾苦者有之,立身坚定不慕荣利者有之,不为声色货利所诱惑者有之,谔谔不回如古人者也有之,更多见持正不阿、直言无隐、耻于讳饰,不畏强御甚至犯颜直谏之士。
  江南士大夫外表貌似柔弱,内心实无比强大,态度似乎和顺,意志则极为坚定,往往是外柔内刚,力重千钧。他们学养深厚,恂恂儒雅,辨识是非分明,原则问题绝不退让。他们谈吐多温文尔雅,少见其过激举动,但事关国家兴亡、社稷安危等大事,则虽九死而不悔,多能置生死利害而不顾。江南士大夫多数人“风雨急而不辍其音,霜雪零而不渝其色”。力挽狂澜的救时宰相于谦,主持大局、造就众正盈朝盛况的徐溥,立身持正、不徇私情的邵宝、秦金、瞿景淳、杨名时、顾奎光,直言无忌、敢作敢为的刘元珍、孙继皋、任宏嘉,一生致力于国家、百姓和世道人心的东林领袖顾宪成,耿介自持、不随流俗而大胆上言、针砭时弊的洪亮吉,清操亮节、体用兼赅,不肯交结权贵的孙星衍,坚守节操和不畏强御的汤沐、石韫玉,崇尚气节、力避权门的华金、万士和、赵与治、袁枚,抗劾权贵的节烈之士蒋钦、李应昇,以及顾栋高之质直,韩菼之耿直,杭世骏之戆直等,从各个方面和不同途径,展示出江南士大夫的人文风貌,反映了江南士大夫的人文秉性。清中期无锡人钱泳说,明代江南士大夫,大约“不以直声廷杖,则以书画名家”。江南士大夫,长期接受儒家人伦大义的教育熏陶,大多怀抱远大理想和先忧后乐的人生境界,富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家国情怀,具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气概,秉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坚定信念,以达至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的人生境界。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历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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