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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书写具有中国特色的文明史
作者:朱孝远 来源:《史学理论研究》2022年第1期 时间:2022-02-15

  文明史编撰,要有中国视野和中国特色。中国视野就是用中国人的眼光看世界;中国特色,则是坚持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法,运用中国史学编纂的传统和方法,对世界各国的文明史进行研究和阐释。世界各地的学者都编纂文明史,也各具特色。中国学者背靠深厚的中国文化研究文明史,凭借的是中国的观察角度、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国的历史研究方法和中国的人文关怀传统。

  一

  15、16世纪,欧洲发生了一件大事,即近代民族国家兴起。从西方人的眼光看,首先看到了近代国家与中世纪封建国家的差异。他们认为,近代国家具有主权、领土完整,官僚机器、常备军、议会,英国、法国等一些国家,结束了封建割据,获得了全国性的政治统一。中国的学者在思考这个问题时,以为上述诸种特点,如主权、领土完整、官僚机器、常备军等,在中国秦汉时期就已经具备,很明显,那个时期的中国断然不是近代国家。从中国的角度去思考,就能够认识到仅从国家结构完善上来论述国家的近代性是不充分的。欧洲的近代国家与封建制度的崩溃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兴起有关,也与民众政治参与的程度有关。从“民”这条思路去理解,就有民意、民生、民权,近代国家对此加以尊重并予以维护。民族国家,当然还要有对大民族的文化认同。所有的士瓦本人、法兰克尼亚人、巴伐利亚人,都认为自己是德意志人,这就是民族的文化认同。同样,还要有近代民族文化兴起,那是知识精英(如莎士比亚)创作、国家支持、符合民意的文化。所以,在近代民族国家兴起的问题上,中国学者至少可以加上几条:资本主义的发展;工商业的发展;近代民族文化的形成;大的民族文化认同;人民参与政治程度增强;政治合法性上摆脱血缘和神授,转向维护民众和公共利益。这些内容综合起来,对近代民族国家的阐释就比较完整了。

  在西方国家出版的文明史著作中,我们经常看到整合和张力这两个概念。中国学者对它们比较陌生,在写中华文明史时,似乎用不到这两个概念。往浅处想,这与西方文明的替代性演进方式有关。西方文明的发展常常是替代性的,发展过头了,需要矫枉过正,所以需要整合。例如,希腊是一种样子,罗马是另外一种样子,日耳曼人的王国又与前两者相当不同,后来,又出现了中世纪的神的时代、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的时代和工业革命后的物的时代。西方文明的这种发展方式,与中国文明循序渐进的演进方式是相当不同的。

  中国文明的发展,连续性成分居多。每分每秒都在调整,但是,基本的结构、框架变动并没有欧洲那样剧烈。欧洲文明与此不同,文明的演进分成几个步骤:首先是文明的稳定阶段,不久进入争论阶段,出现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再接着,出现了实验阶段,大家发表观点,互相争论,落到实处就是做实验,积累经验,酝酿改革;然后,就进入改革或革命的阶段,暴风骤雨般把旧制度摧毁,建立新制度;革命之后,还有一个阶段,即整合阶段,就是把改革之前的合理因素和改革之后的合理因素整合到一起,扬其精华,去其糟粕,并在制度层面上把改革或革命的成果巩固下来。这个时期过去,新的文明出现,就进入稳定时期。这种演进方式,使西方人感到整合是必不可少的。

  476年西罗马帝国瓦解,欧洲曾经出现过一次规模较大的文明整合,触及一些深刻问题。一是希腊元素,感性,有创造力,但也很脆弱。二是罗马元素,强大的军队,强大的法律,结果却崩溃了。三是日耳曼元素,正处在部落联盟向国家转变时期的日耳曼人建立了很多小王国,逐渐发展出一些封建因素。四是基督教兴起。这四种元素的整合,看起来不是很成功。原因有三:一是四种元素的差异很大,不容易融合;二是这种整合是被动的,是西罗马帝国崩溃造成的,并非是一种主动的整合;三是西罗马帝国瓦解后政治分裂,没有强有力的政府来促进这种文明整合。从结果上看,西罗马帝国崩溃后,这四种元素基本上是独立发展,到公元800年左右才完成融合,建立起比较有规模的封建秩序。从西罗马帝国瓦解后三百多年的历史看,战争连绵不断,经济非常落后,城市文明变成了农村文明,发达的工商业变成了自然经济,这都与文明无法顺利整合有关。与之相比,文艺复兴时期提倡灵肉合一的整合就不一样了。那是一种主动的整合,结果比较成功。

  近年来,中国学者在宗教改革史和德意志农民战争史研究方面取得一些成果,有一些问题研究得比较深入。西方学者研究宗教改革,注意力集中在研究宗教,也探讨宗教改革后产生的教派对德意志诸侯邦国产生的影响。我国学者有所不同,他们更注重德意志的近代化,研究核心是政府管理宗教事务。从近代化的角度去研究宗教改革,就有了对宗教改革的新的阐释。例如,把从教会、修道院里没收过来的资金转变成公库,用来救济穷人和病人;年轻妇女不再在修道院里修道了,她们回归家庭;宗教仪式简化,减轻了社会的负担,把几十个宗教节日取消,促进了工商业的发展。科学文化方面,大学引进了解剖学,引进了病理学,维登贝格大学就是这样做的,促进了近代医学的发展。这些发展有时要付出沉重代价。例如,1522年汉堡法庭宣判一名医生死刑,因为他为了完善妇产科医学,去观察妇女的生育过程,被抓起来,最后处以火刑。现在,解剖学确立,病理学确立,医学开始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这些都是德意志的近代化。这些研究是很有意义的。

  中国学者对德意志农民战争的研究成果集中在探讨运动的革命性上。与之不同的是,欧美学者研究德意志农民战争史,仅把这场战争视为宗教改革运动的一个组成部分。其中,闵采尔、盖斯迈尔等人,被认为是德国宗教改革运动中的激进派。东德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研究闵采尔等革命者,重点放在他们在反封建斗争中的英勇表现。中国学者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他们的研究重点放在建设方面,即1525年的革命者如何创建新制度,如何构建人民共和国的政治纲领。

  闵采尔和盖斯迈尔是恩格斯在《德国农民战争》中提到的两个人物,恩格斯还提到反映在闵采尔思想中的早期共产主义萌芽。中国学者研究这两个著名人物,发现他们的斗争目标是建立人民自己的国家。政治上,实行选举制度、任期制度,保障人民的利益;经济上,废除私有制,实现分配上的平等。盖斯迈尔写的《蒂罗尔宪章》,对政府如何管理商业、矿业、农业,以及如何改革货币,都写得明明白白。经济怎么搞,农业怎么搞,沼泽地怎么搞,商店怎么设置,货币怎么改良,都呈现出人民国家的特征;在分配制度上要求集体富有;在社会方面,要实施社会救济,帮助病人和穷人。这些研究表明,德意志农民战争的革命性,不仅表现为反抗封建制度的坚决,更表现在建立人民共和国的政治目标。可见,从中国立场出发,可以对西方文明史上许多争而不休的问题的研究有所推进。

  二

  重视史料是中国史学的一个传统。运用中国研究史学的方法,能够对文明史研究作出积极贡献。

  程应镠曾经这样论述史料:“史籍是我们现在研究国史的重要史料,除此之外,甲骨文、金文、石鼓文、历代碑刻、墓志、器物图录,都是史料。”可见,史料的范围是非常广泛的。2008年,周施廷发表《宗教改革时期新教木刻宣传版画中所反映的路德形象》一文,对路德的政治立场进行研究。据作者研究,在文字记载的材料里,路德在政治上是相当保守的,但在图像材料中,路德常被描绘为农民战争的领袖,包含着不少激进的内容。她提出要用多种材料研究路德,既可以对以往根据文字文献把路德说成是保守者的观点进行商榷,也可以利用图像这种完全不同的原始材料,对德国宗教改革运动进行重新解读。运用中国的历史研究方法,结合文献材料和图像材料,找到两种材料之间的不同,分析不同的原因,能够对以往的解释提供新的见解,也能够开辟运用图像材料研究外国史的新天地。

  重视史料、考证史料、研究历史、阐释历史、还原历史的真实,这些都是无可置疑的。但是,自20世纪初,德国、美国、意大利都出现了相对主义思潮,对史学的客观性进行全盘否定。譬如,德国在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军事失败后,就有人出来指责客观的历史学。他们认为:人们获得的历史知识并非真实的历史,既不能反映真实,也不能反映真理。例如,西奥多·莱辛(Theodor Lessing)宣称:历史根本不是一种科学,而是一种赋予无意义生命某种意义的创造性行为。所有有关过去的观点,都是那些追求未来的信仰和希望的人所创造的神话。科学的历史观念只是另一个这样的神话,因为只有自然界才能产生真理,其确定性能够用实验和数量来表达。在他们笔下,历史学如此这般被糟蹋,戕害了科学历史学的发展。

  中国的历史研究,强调任何事情的发生,都要进行原因和后果的分析,都要对事物产生的背景进行深入考察。这种方法能够帮助我们澄清欧洲文明史上的一些问题。例如,古代希腊的艺术作品大多是雕刻而成的神像,而且被制作得精美绝伦、美轮美奂,有脱离现实的成分。如果问一位艺术史家,他会告诉你,这是古典希腊的艺术风格,是对天堂中理想原型的描绘,是古代希腊人的精神信仰和理想寄托。但如果问一位中国历史学家,答案就会不同。

  在中国史学家眼里,古希腊的艺术品产生于一个烽火连天的乱世。公元前12世纪,爱琴海文明遭到北方蛮族入侵的严重破坏。其后,希腊人在这块曾经有过丰硕文明的废墟上重建了灿烂的希腊文明,成为欧洲文明的真正始祖。进入奴隶社会后,希腊半岛上出现了两百多个奴隶制城邦国家,每一城邦以城市为中心连同城郊农村组成大小不等的国家,各自为政。其中最强大的是雅典和斯巴达。由于国穷民贫,为了生存和发展,各城邦国家之间不断发生战争,弱肉强食。为了保存自己,掠夺财富,城邦国家还实行了强国强兵政策。

  在这种背景下,塑造神像用来维护希腊的国家统一,成为希腊艺术家的使命。古代希腊诸多城邦林立,要使处在战争状态的各个城邦的人都感到自己是希腊人,就不能塑造某个城邦的伟人,而要塑造各个城邦都公认的奥林匹斯诸神。如果艺术家只雕刻雅典名人,那么斯巴达人就不认可。如果歌颂斯巴达的英雄,那么雅典人也不高兴。那么,干脆雕刻神像好了,因为宙斯、赫拉等住在希腊北部高耸入云的奥林匹斯神山里,他们是整个希腊的文化象征。正是出于这个政治原因,希腊雕刻不仅以描绘宙斯、波塞冬、阿波罗等神灵的英俊为主,也雕刻以美丽著称的阿芙洛狄忒、雅典娜、赫拉。希腊艺术以神像为描述对象且又必须把神像雕刻得精美绝伦的谜团,在这里得到了一种解释,即实际上是用文化促成希腊统一的一种手段。

  欧洲的另一个文化高潮是文艺复兴。文艺复兴的雕刻品与古希腊的雕塑非常相像。如果把米开朗基罗的《大卫》放到雅典博物馆去,毫无违和感。但是,尽管相像,两个时期的艺术品所蕴含的内容是相当不同的。古希腊人雕刻的是神像,而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雕刻的是人像。古希腊作品反映的是如何去当英雄的主题,古希腊人常常梦见自己去遥远之处摘采金羊毛,或去海边屠杀毒龙。这里面体现的是对英雄的崇敬和对理想的追慕。

  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有两个主题,既要弘扬人文主义新文化,又要批判封建时代的旧文化。以达·芬奇画作《蒙娜丽莎》为例,蒙娜丽莎的年龄是不确定的,既像是一位年轻的少女,又像一位保养得很好的少妇;她是否高兴也是不确定的,她在微笑,但更像是在郁闷;蒙娜丽莎的身份也是不确定的,她高贵如一位伯爵夫人,但其实是一个商人的妻子。达·芬奇用心良苦,他要在同一张画上反映出新与旧对立的主题,这种两重性就揭示了新与旧的对立。这种认识是注重因果的历史方法研究出来的,因为这种方法注重考察作品产生的历史背景,不会混淆两个时期艺术品的内涵。

  三

  中国史学家研究文明,注重研究人,研究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也研究文明交往中的人类和谐。这些方法也可以运用到世界文明史的研究中去。

  郑和是一位对世界文明作出过杰出贡献的人物,英国著名学者汤因比对他赞赏有加。在《人类与大地母亲——一部叙事体世界历史》中,他对郑和下西洋发出过如此感叹:“永乐皇帝的海军将领——云南籍太监郑和,在1405—1433年间曾七下西洋。他到过波斯湾的咽喉之地霍尔木兹,到过亚丁,至少两次到过红海口;其船队的个别船只曾到过非洲东海岸,在这一系列船队中,中国船只的规模、数量以及船员的总数都是葡萄牙船队所不能比拟的。在第一次航行中(这次到达过印度),中国人派出62艘船,载有28000人……在15世纪后期葡萄牙航海设计家的发明之前,这些中国船在世界上是无与伦比的,所到之地的统治者都对之肃然起敬。如果坚持下去的话,中国人的力量能使中国成为名副其实的全球文明世界中的‘中央王国’。他们本应在葡萄牙人之前就占有霍尔木兹海峡,并绕过好望角;他们本应在西班牙之前就发现并且征服美洲的。”

  这段话的前一部分是客观的历史陈述,但最后的两个“本应”却是作为一个西方人的汤因比发出的惋惜。问题在于:既然郑和的航海旨在传播友谊,既然他所到之处的统治者都对他“肃然起敬”,又如何能够判断他的出航目的一定在于“征服”:不仅是占有霍尔木兹海峡,还要绕过好望角;在西班牙人之前发现并征服美洲?

  汤因比是文化形态学的创始人之一,读他的《人类与大地母亲——一部叙事体世界历史》第71章的路德新教部分,就知道他言辞确凿,没有一句话是没有历史依据的。但是,在《历史研究》单卷插图本里,他却认为,历史学家会制造意义:“历史学家在自己的历史研究中所考虑的客观是什么呢?首先,我们可以把这样一种看法当作公理,即人类事务的研究具有某种意义或者‘制造’历史的意义。只要他在两个事件之间建立某种因果联系,他就开始‘制造’过去的意义;也就是说,把过去整理成某种秩序井然的体系,以便人们能够理解。”从中可见,汤因比对郑和的研究,失误是在“制造意义”方面。在这里,他背离了历史的真实,用西方人的想象代替了客观的历史陈述。在中国史学家看来,这是错得非常离谱的。

  因古代中世纪长期政治分裂、近现代社会又高度竞争的缘故,西方人具有把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对立起来的看法。在古代中世纪,有灵与肉、暂时与永恒、人间与天国的对立;在近现代,有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对立。中国的历史发展与此不同,自秦汉以来,虽有分裂,但中国基本上是一个统一国家,从而形成了中国人的家国情怀。因为只有修身、养性、齐家,才能够治国平天下,也就是没有要把各种事物硬性地找一个相反面,再把它们对立起来的习惯。

  与西方不同,中国文化是一种高情感的文化。什么东西都是有机的,什么东西都是有情的,“天人相合,天地有情”。天地怎么有情呢?天和地在一起,那就要生万物,就会生阴阳,就会生五行,所以,中国的本体论,是一种天人合一的本体论,以人为本,自然有情,人与自然之间是要取得和谐。同样,还要取得人与人的和谐,人与文化的和谐。在天地人那里,突出的还是个人字。天地生万物,人要孝敬天地,孝敬父母,这是中国的本体论,并没有把人与自然、人与人对立起来。

  中国的认识论不是二元对立,而是要求二元中合、二元和谐。天与地要合一,人与事要合一,物质与精神也要合一。灵与肉要合一,怎么合一呢?我们说,孔子是大思想家,但是孔子确实是提出“食不厌精”的人。苏东坡是大文豪,但是东坡肉也是他研究出来的。所以,灵与肉完全是合一的。

  中国文化是求真和强调现实的。认识论上求的真就是返璞归真,还自己的初心。这是中国人的心性,也是中国人要求实施的实践理性。

  中国的美学是特别强调情境合一的,要产生一种情境,用美来陶冶性情,产生善,在中国善是怎么来的?是用美陶冶出来的。西方的美也有一种作用,用美来激励你当英雄,中国人认为一切世俗的劳动,一切与改善有关的劳动,都堪称是集体的劳动。因为,那是大家的工作,是整体的活动,功劳也不归功于个人。这就是中国人的利他主义。

  这样的文化背景,使中国的史学家视国家统一、人类和谐为文明的进步。文明是历史进步的表现,其中有世界各个国家的贡献。这种追求世界大同的理念,与视文明为冲突、为战争来源的史观非常不同。强调文明的发展,强调社会的和谐,强调历史演进今古相承,古为今用,今胜于古,这都是中国史学的传统。这种观察历史的方法,也可以运用到对欧洲文明史的研究中去。

  中国史学家认为,要实现和谐,国家制度的创新是关键。476年西罗马帝国瓦解后,日耳曼人在欧洲建立十来个小王国,但是,这些王国还比较落后,仅处在部落制度向国家转型的时期。政府统治靠的是以国王为核心建立起来的私人政治网络,没有固定的疆域,政治分裂,地方割据,也没有完善的政府机构。更为致命的是公私不分、以权谋私的现象十分常见,公权力常被用来服务于私人利益。11世纪,这些小王国瓦解,让位于英国、法国那样的领地国家。蛮族的王国为什么会走向衰败?而英、法这些国家为什么能够胜出?答案就存在于国家体制的优劣上。与蛮族王国相比,后来居上的英国、法国更加国家化、制度化、行政化、官僚化。国家规定公权不得私用,领土比较完整,不仅政治统一,而且机构齐备,国家掌管司法和税收,欧洲政治渐渐步入正轨。15、16世纪欧洲发展出民族国家,主权分散走向了主权完整,对个人的忠诚转变为对国家的忠诚,非专业化、非制度化的体制转变为专业化、制度化的国家体制,这说明国家制度的发展对于社会和谐是何等重要。

  国家与社会之间实现和谐,政府管理公共利益是关键。在欧洲,由于长期政治分裂,社会生活与国家生活分离,公益活动掌握在自治社区、教会和地方领主手里,导致人民生活痛苦,禁欲主义流行,加剧了社会与国家的矛盾。文艺复兴初期,但丁、彼特拉克等人提倡美德,致力于用道德建立社会秩序,收到一定效果。14、15世纪,佛罗伦萨城邦国家在“市民人文主义”的旗帜下,开始了政府管理“公共利益”,国家与社会关系得到大幅度改善。15、16世纪民族国家兴起以后,国家成为中心,开始了全面性的社会管理。启蒙运动后,民族国家进一步发展,加强了国家与社会和谐。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福利国家的形成重新塑造了国家与社会的一体化格局。

  国家与自然生态的和谐,关键在于环境保护。国家与民族之间的和谐,关键在于积极、主动打造整个大民族的文化认同。中世纪德国的全名为“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这其实名不副实,被伏尔泰称之为“既非神圣,又非罗马,更非帝国”。以语言为例:各地德语的发音非常不同,有西部的“法国音”,南部的“意大利音”,东南部的“斯拉夫音”,只有中部在讲比较纯正的德意志语。后来德国利用文化和科学优势,在数学、物理学、光学、生物学、医学、哲学、音乐、文学方面走到世界前沿,同时,在环境保护和福利制度的建设方面也极有特色。德国不仅把语言统一了,也把德意志民族这个观念树立起来了。其正面经验是避免了民族分裂,积极地打造全国性的文化认同,增进国家凝聚力;反面经验是纳粹搞民族分裂和种族主义,把大批优秀科学家和文化精英驱逐出德国,德国的综合国力、科技实力、文化实力大为削弱,几乎一蹶不振。

  从全球文明的角度来探讨文明,能够看到文明是治乱兴衰、强国富民的强大推动力。在人类历史上,强盛的国家都是文化强国。人类文明史的研究至关重要,因为它揭示出“文化兴,则国家强”的规律性。远古的人们通过“文字、城市、国家”告别了原始社会,今天的人们通过“文化、科学、创新”建造现代世界。没有文化,哪有思想;没有思想,哪有创见;没有创见,又哪有强国富民的大政方针?一部文明史,讲的都是文化兴国的道理。

  文化是国家发展的大战略,把中国文化置于世界文化的整体格局中看,能够知道为中国找到一个世界发展中的有利位置是何等重要。在世界大文化格局下,国家是按照规则逐步发展起来的,正如一个齿轮咬住另一个齿轮,却又在运动之中有规则地行进。从这个意义上看,文化代表了一种高层次的和谐、相容和包容。当今世界,谁具有文化上的引领性,谁就拥有建设现代国家的制高点。研究文明关乎国富民强并且触及国之根本,对此又有谁能够不参与、不投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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