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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人的神圣动物——三星堆埋藏坑动物元素铜像的初步分析
作者:孙华 来源:《江汉考古》2023年第3期 时间:2023-08-04

  三星堆人出于不同的目的,创作制造了大量动物造型的艺术形象。遗址中出土的猪、狗、牛、羊等造型的陶塑,除了可以在某些场合作为具有象征意义的用品来使用外,还可以作为给孩子的玩具,就如同历史时期一些瓷窑烧制的这类产品一样。埋藏坑出土的铜铸虎、鸡、蛇、虫和一些鸟类形象等,相对写实,容易辨识。这些在现实世界确有、比较写实的铜动物,体量较小,除了歇息在象征太阳神树的大铜树上的鸟类具有超现实的象征意义外,其他都是作为铜神像、铜神树等的附属形式而存在。三星堆人创作的具有特定主题和象征意义的动物,除了象征太阳神的鸟外,主要有人首鸟身铜像、具有鳄鱼整体形态却又有所不同的铜“龙”,以及总体造型为四足兽类却又“四不像”的铜怪兽。我们下面就对这三类铜铸虚幻动物形象进行分析。由于考古材料还未全面刊布,拚合修复工作也还需要时间,本文有些论述还有待资料全部公布后补充、修正和强化。

  本文中三星堆埋藏坑的新资料除了已经发表的简报外,基本上都本自新闻媒体披露的信息;已经公布的三星堆一、二号的材料本自《三星堆祭祀坑》的考古报告。后者由于反复引用,为了避免重复,引书只标注书名、页码和图号,其他信息省略。

  一、三星堆的人首鸟身铜像

  三星堆埋藏坑除了有大量鸟的铜像外,还出土有多件人首鸟身的小型铜像。这些小铜像都不是独立的宗教艺术造型,而是作为铜神树或铜供具的组成单元或附件。由于这类铜像很小,新发掘的六个埋藏坑的这类铜像报导很少,只有《三星堆祭祀坑》公布了二号坑出土的三件小型人首鸟身铜神像,给我们认识这类铜像提供了信息。

  第一件是双兽四人方尊形铜熏(K2③∶296,原报告称之为“铜神坛”)方尊肩部的人首鸟身小铜像。这是一件由下层两只怪兽、中层四个巫师和上层方尊形器及镂空器盖组成的复杂组合铜器,在方尊形器的肩部中间,也就是通常铜方尊中间立体附饰的位置,有一个立体的人首鸟身的神像(该方尊肩部是四面都有这类神像,还是只有面对这祭祀礼仪活动人们的一面有神像,由于其他三面都已经毁损,目前还难以判定)。神像头戴展开的羽翅状冠,双眼的瞳孔凸起,大嘴的嘴角上翘略带笑意,两耳下勾且尖。脖颈粗短,身躯短小。两侧翅膀张开,翅根如卷云,翅尖如“丫”字形分开。两腿分为上下两段,爪子最下端可见三趾。整体形象是人的脑袋和鸟的身体,尽管凸目尖耳也非真实人头部的形象(图一,1)。

  第二件是一棵铜神树顶尖上(K2③∶272,原报告称之为“小型铜神树”)的人首鸟身小铜像。树梢的花蕾上,各栖息着一只人首鸟身的神。神像的头部似乎戴有两侧向上高耸的歧羽状装饰或冠冕,面部为阔眉大眼,瞳孔突起 宽鼻大嘴,嘴角上翘带有笑意,耳朵大且尖,基本形态和神态与同坑出土的三具凸目尖耳大铜神面像非常近似。铜像的脖颈下是鸟的身子,鸟翅伸向外侧,飞羽分为上下;鸟尾也分为两股,一股垂直上翘,一股向下拖于身后。该铜树尖上的人首鸟身的神像,与前述双兽四人方尊形铜熏上的人首鸟身铜像基本相同,二者表现的应该是同一对象。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株小型铜树的树梢原为三根,其中一根已经残缺,按照现存两根树梢各栖一鸟的情形分析,原先应当有三个人首鸟身铜像,与三星堆埋藏坑出土的凸目尖耳大铜神面像的数目相同。这种神像数目的相同应该不是偶然,而是三星堆人三神崇拜体系的不同表现(图一,2)。

  三星堆二号坑出土的三件凸目尖耳大铜神面像,笔者曾经通过与上述同样也是凸目尖耳的人首鸟身小型铜神像的比较分析,做过这样的推断:(1)这些凸目尖耳大铜面像也是人首鸟身的大神,这种大神是三星堆人的主要崇拜对象;(2)根据三具凸目尖耳大铜面像一件最大、两件稍小但形制相同的现象,推断三具大铜面像组成一主二从的三神像布置;(3)由于三星堆人有强烈的太阳神崇拜的现象,且古代太阳神的像生形就多为鸟类,三星堆的人首鸟身、凸目尖耳神像之一应该是太阳神。现在三星堆新发现的六个埋藏坑已经发掘完毕,没有再见到新的凸目尖耳大铜神面像,笔者过去的三神体系之说应该可以成立(图二)。正由于三星堆人崇拜的主要大神的形象是人首鸟身和凸目尖耳,因而三星堆人在进行祭祀等礼仪活动的时候,也会装扮成类似的形象以娱神,以获得大神的认同。前面提到的双兽四人方尊形铜熏中层的四个人像,这些人像头上戴着前有“丫”字形口的盆形帽,帽子前端伸出长脖子的凸目尖耳人头像装饰,人的双足却穿着鸟爪形联鞋裤,他们装扮的正是鸟的形状。

  三星堆这些人首鸟身、凸目尖耳像的性质,不少学者都认为应该与鸟形的太阳神有关。不过,远古尽管存在着宇宙曾有十个太阳的神话,但太阳只有一个是人们普遍的基本认识,故后世有“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的比喻。三星堆凸目尖耳、人首鸟身的大神有三个,既不是一个也不是十个,那么这三个形象相同,一大二小的三神形象,就不可能都是太阳神。鉴于三星堆文化呈现出强烈的太阳神崇拜,将三尊神像中最大的那尊推定为至上的太阳神象生化的形象,应该具有较大的合理性,需要讨论的主要是另外两件稍微小些神像是什么的问题。人首鸟身的神怪在先秦古籍《山海经》中常见,有些区域或山系的所有神祗的形象都是人首鸟身,如《山海经·中山经》“凡济山之首,自珲诸之山至于蔓渠之山,凡九山,一千六白七十里,其神皆人面而鸟身”“凡荆山之首,自景山至琴鼓之山,凡二十三山,二千八百九十里,其神状皆鸟身而人面”。在这些人面鸟身的神祗中,最重要的应当是海神“禺疆”和木神“句芒” 。

  禺疆或写作“禺强”“禺京”,都是音同或音近的不同写法。《山海经·海外北经》描述禺疆的形象是“人面鸟身,洱两青蛇,践两青蛇”。《大荒东经》除了描述其形象外,还对他的来由、所处和神性做了交代:“东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黄蛇,践两黄蛇,名曰禺图片。黄帝生禺图片,禺图片生禺京,禺京处北海,禺图片处东海,是为海神。”禺京即禺疆,东海海神禺图片的儿子,职司北海之神。而禺图片即禺号(郭璞注:“图片一本作号”),他还有后裔称作“儋耳之国”,《大荒北经》说“有儋耳之国,任姓,禺号子,食谷。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禺强。”从字面上理解,儋耳之国国君的耳朵应当很大,他不仅继承了禺号人面鸟身的特征,耳朵很长也应该是他从禺号那里继承而来。在有的文献中,禺疆还有灵龟作为使者,或禺疆可以化为灵龟的面目出现,这又使人联想到了同样化为灵龟的鲧。鲧在神话传说中与夏人的祖宗神禹的关系紧密,所谓“鲧鄣洪水而極死,禹能以德修禹之功。二里头文化被大多数学者推定为夏文化,三星堆文化又有浓厚的夏文化因素,笔者曾推测三星堆国家有两个贵族集团,其中一个与夏人有关系的贵族集团将自己的人首鸟身的祖宗神禺疆的形象供奉在太阳神旁,也在情理之中。

  句芒在中国上古神话中为东方之神,其形象据《山海经·海外东经》描述,“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也为人首鸟身之形。神话中句芒是东方之帝太皞伏羲氏的辅佐或变体,伏羲本来就是人首龙身的形态,且与位于东方太阳升起处的神树扶桑有着密切的关联,故太皞帝的辅佐句芒也就有木神的性质。《吕氏春秋·孟春》记载:“其帝太皞,其神句芒。”高诱注:“太皞伏羲氏,以木德王天下之号,死祀于东方,为木德之帝。句芒,少昊氏之裔子曰重,佐木德之帝,死为木官之神。”三星堆埋藏坑出土了两株青铜大神树,学术界多将其与太阳神话中的东方扶桑和西方若木联系起来,若木树上还有一条头朝下的藤曼状的龙,扶桑树上原先也应该有一条龙。马王堆一号汉墓帛画,其右上角扶桑树上就缠着一条龙,可以为证。因而推测中间大神左侧的凸目尖耳人首鸟身的神像可能是东方木神句芒,它可能是三星堆国家两个贵族集团中另一个族群尊崇的祖宗神或与祖宗神有密切关联的神祇。

  当然,三星堆人如果就是四川古史传说中的古蜀国的话,古蜀人尊崇的三个大神除了中间的至上神即太阳神外,两侧也可能分别是古蜀国所经历的两个不同时代的祖先神。一个祖先神是古蜀人记忆中还居住在成都平原西北岷山石头房子中的祖先神,也就是眼睛与众不同的“蚕丛”。《蜀王本纪》说:“蚕丛始居岷山石室中;《华阳国志·蜀志》:“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凸目尖耳的神像与这位蜀人的远古祖先发生联系,这是很有可能的。另一个是古史传说中蜀王世系的第二个时代的开创者,可能也就是三星堆国家的缔造者“柏灌”。《华阳国志·蜀志》说蚕丛以后,“次王曰柏灌“,《蜀王本纪》则说:“蜀王之先名蚕丛、柏濩、鱼凫、蒲泽、开明”。柏灌的“灌”字,其右侧偏旁像一只有毛角、睁着大眼睛的短尾巴鸟;柏濩的“濩”字的右侧偏旁也像用手持一只有毛角的短尾巴鸟。认为三星堆人的鸟身人首的神像有柏灌(濩),也在情理之中。这两种可能性哪一种可能性最大?有无其他的可能性?目前我们还没有足够的信息进行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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