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以后，丹江口库区陆续有许多重要的旧石器时代遗存被发现，如梅铺龙骨洞牙齿化石、淅川人牙齿化石、郧县人遗址、郧西白龙洞遗址、丹江口跑马岭地点、毛家洼地点、后山坡地点、伏龙观遗址、连沟遗址、三浪滩遗址等。而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文物保护项目中的两次专题调查及之后的抢救性发掘（图一），则是近年来该区域重要的旧石器时代考古工作。目前为止，上述工作已发表许多重要研究成果。张森水先生论述了覆盖该区域在内的南北方主工业问题；王幼平先生对汉水上中游地区旧石器时代遗存进行系统研究，指出该地区早期及晚期分别为砾石石器和石片石器，并对相关特征进行了总结。近年来，部分学者通过发掘简报及硕士、博士论文等形式，将抢救性发掘各遗址/地点的遗存进行了详细报道，对遗存所涉及的南北方主工业、南北方主工业融合性问题也有一定的讨论，但受报道重点和研究方向的影响，相关讨论比较有限，库区旧石器文化的综合研究也相对薄弱。
本文立足于丹江口库区南水北调抢救性发掘项目已发表的旧石器考古材料，在以往学者的研究基础上，在对区域地质、地貌背景进行系统梳理的前提下，重点分析丹江口库区内十堰市丹江口市、郧阳区（原郧县）和南阳市淅川县新发现的旧石器遗存；进而讨论该地区的石工业类型、南北方主工业及南北方主工业融合性问题。
二、区域地质地貌
丹江口库区地质构造复杂，但总体是一个背斜，地层的出露以古生代变质岩系最为广泛，第三纪的红色岩系和第四纪的疏松沉积物次之。侏罗纪棕红色粗砂岩与页岩、三叠纪页岩和石灰岩出露最少，片岩、石英岩、硅质灰岩、千枚岩、砾岩、砂岩、泥岩等均可见到。汉江河谷在该段（丹白段）为峡谷-盆地相间的地貌。河流经过地区，流向与岩层走向平行或岩石疏松、软弱则形成盆地，流向与岩层走向垂直或岩石坚硬则形成峡谷。沿江可见五级阶地，主要分为两类，即以河流沉积物构成的冲积层阶地和各种不同性质的岩石上覆黏土或泥沙卵石层的混合式阶地。冲积层阶地包括形成于全新世—晚更新世晚期的（高）河漫滩一级阶地；高出河床10~15米、形成于晚更新世的阶地平原二级阶地。混合式阶地则包括高出河床30~40米、形成于晚更新世早期—中更新世的三级阶地；形成于中更新世—早更新世晚期的、高出河床60~70米的四级阶地；形成于早更新世的、高出河床90~110米的五级阶地。高河漫滩阶地和阶地平原只分布在宽谷盆地中，而三级和四级阶地则保存较为完整，在该区域广泛分布。旧石器时代遗址/地点大多分布在二级阶地的后缘或三级阶地上。
三、新发现遗存信息统计及分析
对一处旧石器时代遗存的石核、石片、工具等各种属性的研究可以反映一个遗址/地点的石工业特点，那么对采用相似研究方法的遗址/地点石工业属性进行比较，应可以反映不同石工业之间的联系和区别。丹江口库区新发现的遗址/地点基本属于旷野类型，已发表了30余处遗址/地点的简报或研究论文，其中15个遗址/地点研究范式基本一致（图二~六），本文从这15个报道出发，对该区域的旧石器时代文化面貌进行分析。
本文所使用的方法主要是统计类比的方法。首先，将这15个遗址/地点报道中的石制品大小、石制品类型、石核类型、工具类型、工具毛坯类型几项石制品属性进行收集和统计，并转化为百分比数据，再分别对不同遗址/地点进行比较。通过上述几个项目的统计，我们可以看到，这些遗址/地点在石制品尺寸上存在以小、中型为主和以大、中型为主两类（图二）；部分遗址/地点断块、残片占比较高（图三）；锤击石核基本以单台面为主（图四）；工具有以砍砸器为主和以刮削器为主两类（图五）；工具毛坯有以砾石毛坯为主和以片状（石片及残片，主要为石片）毛坯为主两类（图六）。然后，结合单、双、多台面石核中的具体类型、石片类型、各类工具的具体类型、各类工具刃缘的数量、片状毛坯中石片及残片各自的数量、各类毛坯加工的工具类型、工具加工方式、岩性等可以从各方面反映石制品加工过程及结果的信息，并考虑其所在阶地及地层特征，可将相关遗存分为“砾石石器工业” “石片石器为主、砾石石器为辅工业” “石片石器工业” “砾石石器为主、石片石器为辅工业”四个类型。
第一类，砾石石器工业。属于该类型的遗存有彭家河遗址、刘湾遗址。工具以砍砸器为主（56%~73%）、有一定的手镐、手斧（20%~32%）。少量（8%~12%）刮削器，均为单刃、且多为中型。不见尖状器（图五）。工具中砾石毛坯占绝对多数，部分石核、断块毛坯，少量片状毛坯（图六）。石核利用率低，石片处于初级阶段。工具单向或双向简单加工。大、中型石制品占绝对数量（图二）。埋藏于红褐色黏土中。
第二类，石片石器为主、砾石石器为辅工业。属于该类型的遗存有红石坎I地点、果茶场II遗址，水牛洼遗址下层。工具以刮削器为主（59%~67%），且多为小型，部分砍砸器（23%~41%），少量手镐、手斧（6%~20%），但手镐、手斧、砍砸器占工具比例之和较高（34%~42%），无尖状器（图五）。工具中片状毛坯多于砾石、石核等毛坯类型（图六）。果茶场II遗址手斧均以大石片为毛坯。石核利用率低，部分交互剥片，均有砸击产品（图四）。石片多处于次级阶段。工具加工简单，单向加工为主，但部分交互加工。小、中型石制品为主（图二）。石制品中石片占比较高（图三），部分达44%~48%。石核有锤击和砸击两类（图四），可能有碰砧产品存在。
第三类，石片石器工业。属于该类型的遗存有水牛洼遗址上层、杜店遗址I区、黄家湾遗址、坑南遗址北区、龙口遗址上层、宋湾地点、肖沟遗址、余嘴遗址。工具以刮削器为主（50%~77%），主要为小型。砍砸器较少（0%~30%），无手镐，极少手斧或无（黄家湾遗址、坑南遗址北区手斧为采集，余嘴遗址手斧无法确定出土地层），均有一定数量（10%~33%）的轻型尖状器（图五）。工具中片状毛坯占绝对数量，占比超50%，部分达70%以上，砾石、断块等毛坯较少（图六）。石核利用率相对前两类工业更高，锤击石核虽仍以单台面石核为主，但双台面及多台面石核占比相对较高。多有砸击石核，部分占比较高（图四）。石片多处于次级阶段，且形状多较为规整。工具加工方式多样化，器类多样化，部分加工精致。刮削器中双刃及多刃占比提高。尖状器中有锥钻、雕刻器。小型石制品为主，极少未过半，中型次之，多不见巨型（图二）。石制品中断块、残片占比大都过半（图三）（该类中黄家湾遗址较为特殊，多用断块加工刮削器，但有尖状器，大型工具较少，所以归为此类）。
第四类，砾石石器为主、石片石器为辅工业。属于该类型的遗存有北泰山庙遗址、舒家岭遗址、杜店遗址II区、黄家窝遗址。工具以砍砸器为主（约46%~64%），有一定的手镐、手斧（13%~28%），较多刮削器（8%~35%），大都有少量轻型尖状器（0%~8%）（图五）。工具毛坯以砾石为主，片状毛坯其次（图六）。石核利用率较第一类有所提升，但石片的剥片程度仍不高。石片多处于次级阶段。工具加工较为简单，修疤较大，但有部分精致品，工具修理方式多样，且修理程度较第一类精细。有一定的双刃和多刃刮削器。大型或大、中型石制品占绝对多数（图二）。
综上，第一类和第四类遗存的石制品均为大、中型为主，第二类和第三类遗存均以小、中型石制品为主；除黄家湾遗址（仅2件石核）、龙口遗址上层外，锤击石核均以单台面石核为主；第二类和第三类遗存多有砸击产品，第一类和第四类遗存仅杜店遗址II区有1件砸击石核；第一类和第四类遗存均有手镐，第二类和第三类仅果茶场II遗址有手镐；手斧各类遗存均有，但第三类中手斧极少或无。
为了更全面地了解南水北调新发现旧石器时代遗存的文化面貌。对照前文的分类，在此对以上15处遗址/地点之外的、未统计的、标本较少和研究范式不同的遗址/地点进行简单分析。肖家河地点工具中砍砸器、手镐、手斧占绝对数量，仅1件刮削器，应属于第一类遗存，即砾石石器工业；贾湾1号地点、双树遗址、北泰山庙2号地点石制品以小、中型为主，以刮削器等石片毛坯的小型工具为主，砍砸器、手镐、手斧等以砾石或大石片为毛坯的大型工具为辅，应属于第二类遗存；后房遗址石制品以中小型为主，工具以石片毛坯为主，极少砾石毛坯，应属于第三类遗存；滴水岩遗址、余嘴2号地点工具以砍砸器等砾石石器为主，并有一定数量的刮削器，应属于第四类遗存。白渡滩地点、马岭2A遗址、双河一号地点、双河二号地点、龙口遗址下层因工具较少或无法获取本文所需的对比信息等原因，暂不做讨论。
四、分析与讨论
（一）南北方主工业问题
张森水先生曾对南北方主工业问题进行探讨[46]。对比其相关论述，可以发现南北方主工业在石制品大小、锤击石核、工具毛坯、工具主要类型这四个方面有着明显的区别，这些信息在近年来的报道中也均较为详细。因此，判断一处遗存是属于南方主工业还是北方主工业，先从前述的石制品大小等四方面进行区分，然后再观察其在砸击产品，工具中手镐、手锛、尖刃器、石锥、雕刻器、手斧、石球等石工业特点方面的不同，对其归属进行进一步确认，应可以有效地对相关遗存进行判定。如果某一遗存的报道在石制品大小、锤击石核、毛坯及工具主要类型四个方面的信息均缺失，或工具较少且存在毛坯与石制品尺寸矛盾的情况（即石制品以小、中型石制品为主的应属于石片石器工业的遗存，其工具毛坯却主要为砾石；反之亦然），那么对其归属于南方主工业，还是北方主工业的判断应慎重。相反，如果某些遗存的报道极为详细，那么在判断其归属后，应更进一步比较不同工业的相同之处、同种工业的不同之处，以剖析相关石工业的发展变化。
因此，本文将该区域新发现的遗存划分为四类。其中，第一类和第四类遗存应属于南方主工业，第二类和第三类应属于北方主工业。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属于北方主工业的第二类遗存“石片石器为主、砾石石器为辅工业”中有一定比重的砾石石器因素；而属于南方主工业的第四类遗存“砾石石器为主、石片石器为辅工业”中，石片石器因素也占一定比重（表一）。
（二）遗存年代问题
根据阶地地质年代、埋藏地层信息以及遗存特征的不同，可以对库区的旧石器文化初步进行年代的推断。第二类遗存位于三级阶地，参考双树遗址651-518kaBP的年代数据，其年代应为中更新世早期偏晚阶段至晚更新世早期。第三类遗存，其石片石器主导地位已经较为明确，应晚于第二类遗存，且三级阶地与二级阶地均有分布，参考后房遗址185-85kaBP的年代数据，其年代应为中更新世晚期较晚阶段或晚更新世早期至晚更新世晚期。第一类遗存分布在四级和三级阶地，其显示出的文化面貌较为古老，且基本无石片石器因素，应早于第二类，其年代应为早更新世晚期较晚阶段至中更新世早期。第四类遗存，是以砾石石器为主的遗存，且二级及三级阶地均有分布，其石片石器的因素较为明显，应晚于第一类遗存，且不早于第二类遗存，其年代上限应与第二类遗存相当，年代下限参考滴水岩遗址距今8~1万年的年代数据，其年代范围则应为中更新世早期偏晚阶段至晚更新世晚期。综上，即第一类遗存年代最早，第二类和第四类遗存稍晚并有共存，第三类遗存最晚并与第四类遗存有共存。
（三）石工业与人群间文化交流问题
该地区的“砾石石器工业”和“砾石石器为主、石片石器为辅工业”，石制品均以大、中型为主，工具毛坯以砾石为主，工具以砍砸器为主，均有手镐，代表南方主工业的传统。该地区的“石片石器为主、砾石石器为辅工业”和“石片石器工业”，石制品以小、中型为主，工具毛坯均以石片为主，工具以刮削器为主，晚期则都有尖状器，是北方主工业在该区域的表现。虽然该区域南北方主工业主要属性是较为不同的，但在年代稍晚的“砾石石器为主、石片石器为辅工业”中，明显存在一定的小型石片石器，刮削器由年代更早的“砾石石器工业”中的少量中型单刃刮削器转变为较多的小型刮削器，且具有双刃和多刃刮削器，并有一定数量的尖状器，这是南方主工业中石片石器因素的变化。同时，北方主工业中的“石片石器为主、砾石石器为辅工业”，以石片毛坯为主，但其一定数量的砾石毛坯砍砸器，以及用大石片加工手斧等大型工具的特点，与晚期的石片石器工业也是不同的，这是北方主工业中砾石石器因素的表现。另外，同属于北方主工业的第三类遗存和第二类遗存也是有不同的，除有少量砍砸器外，第三类遗存极少有手镐或手斧等南方主工业的大型工具。
因气候冷暖交替变化，中国南北方动物群向南或向北的迁徙，形成南北方动物群过渡区[50]，丹江口库区正处于这个过渡区中。并且，丹江口库区的石制品工业也兼具南北方石工业的特点。这可能是因为南北方古人类因气候的冷暖交替变化，追随动植物资源变化而或南或北地移动，从而使该地区既有南方主工业，也有北方主工业的存在。南北方人群的交流，则使该区域的南方主工业遗存兼具北方主工业的部分特点、北方主工业遗存兼具南方主工业的部分特点，形成具有南北方主工业融合性特征的遗存。
五、结语
丹江口库区旧石器文化遗存连续且丰富，文化面貌多样，显示出砾石石器和石片石器的互相影响与发展。早更新世晚期至中更新世较早阶段，本地区是“砾石石器工业”。到中更新世早、中期，“石片石器工业”吸收“砾石石器”因素，形成“石片石器为主、砾石石器为辅工业”。“石片石器工业”则存在于中更新世晚期较晚阶段或晚更新世早期至晚更新世晚期。另一方面，“砾石石器工业”在中更新世早、中期吸收“石片石器”因素，表现为“砾石石器为主、石片石器为辅工业”，并延续到晚更新世晚期。因此，该地区从早到晚，南方主工业遗存长期存在，而北方主工业遗存也并非晚更新世晚期才出现在该区域。因人群迁徙和交流，砾石石器工业和石片石器工业在该区域表现为交融共存，而非更替，故而在不同时期形成了具有不同特点的南北方主工业融合性特征石工业。
综上，丹江口库区有连续而丰富的砾石石器遗存，对研究南方砾石石器工业发展演变具有重要意义。同时，有众多不同时期、不同特点的遗存显示出砾石石器与石片石器的交融发展，暗示南北方旧石器时代文化在该区域的交流与互动，更突出该区域的遗存和研究对研究南北方旧石器时代人群迁徙与文化交流的重要意义。
（作者单位：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中国科学院大学；北京联合大学应用文理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