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镰刀根据刃口的差异,可分为锋刃镰和齿刃镰两大类。蓖纹锯齿镰即正面带有平行阳线纹,刃口呈锯齿状的一种青铜或铁制农具。这类农具主要出土于吴越、荆楚地区,适用于收割水稻等具有一定韧度的细茎秆类作物,流行时间大致在春秋末期到战国初期。对蓖纹锯齿镰的分析研究多集中在其形制演变、装柄方式以及地域分布上,而对不同地域间蓖纹锯齿镰的形制差异和相互间的影响则较少有文章进行讨论。
一、蓖纹锯齿镰的出土情况及形制特征
据统计,考古发现的蓖纹锯齿镰约有172件(见附表1),主要分布在安徽、江苏、浙江、湖北等地。这些地区出土的蓖纹锯齿镰可分为无銎和有銎两大类,其中无銎的有162件,有銎的仅有10件。
(一)无銎蓖纹锯齿镰
无銎蓖纹锯齿镰除16件具体形制不明外,其余依器背样式可分为A、B两型。
A型:器背平直,据刃口形态差异又可分为Aa、Ab两个亚型。
Aa型:刃口近乎平直,根据近柄处圆穿的有无又分为二式。
Ⅰ式:无圆穿。此式镰发现19件。安徽涡阳盛双楼窖藏中出土2件,年代在春秋中晚期。两件镰大小基本相同,但镰首均有残损。背部及刃部平直,整体近梯形。器面有平行斜向纹饰,柄部向下延伸出细长的小把(图1,1)。江苏镇江谏壁王家山东周墓、常州金坛、武进淹城遗址内城河等都曾出土过此式镰。
Ⅱ式:有圆穿。安徽舒城九里墩春秋晚期墓出土的9件蓖纹锯齿镰即为此式。器物锯齿细密,一面光平,另一面上部边缘处有栏,近柄处栏较宽。下部饰有凸起的平行阳线纹,圆穿较小,开于阳线纹末(图1,2)。广东罗定背夫山战国墓出土的蓖纹锯齿镰大致与此相似,年代在战国早期,但镰上圆穿稍远离阳线纹,孔洞较大且呈环状。此式镰有11件。
Ab型:刃口明显内凹,同样根据近柄处圆穿的有无分为二式。
Ⅰ式:无圆穿。此式镰发现数量多达38件。年代最早的一件发现于山东济南大辛庄商代遗址。勘察纪要写作锯。但白云翔在统计各地发现的锯齿铜镰时,将其视为镰收录。并另作一文详细辨析了锯、镰之间的差异,指出两者在外形特征和装柄方式上具有显著不同,锯齿镰有内弧刃形态的,并且可以竖向装柄。陈振中也将其考订为镰。笔者此处采用白、陈两位先生的看法。此镰正面带有蓖纹,背面无纹饰,刃部有锯齿,柄部向外倾斜(图1,3)。浙江绍兴、河南太康、湖北阳新等地亦有出土。
Ⅱ式:有圆穿。共10件,其中出土于江苏吴县越溪乡前珠村东部圩田内的一件蓖纹锯齿镰,年代在春秋末期到战国初期,背部平直,头部斜出,镰身上的平行阳线纹延长至刃部形成锯齿,内弧。阳线纹后开有直径约0.8厘米的穿,柄背亦有侧栏(图1,4)。相似形制的镰在南京高淳、苏州新苏丝织厂窖藏也有发现。
B型:器背弯曲,据刃口差异及近柄处圆穿的有无分为三式。
Ⅰ式:弧刃,无圆穿。有61件,是出土数量最多的一式镰。典型的有出土于安徽涡阳盛双楼的53件蓖纹锯齿镰。这53件镰与2件Aa型Ⅰ式镰同出,年代也大致在春秋中晚期。除大小、蓖纹粗细以及背栏纹饰有差异外,这些镰的其他特征基本相同,均为弧背弧刃(图1,5)。此式镰在战国时期的楚墓中也多有发现,如长沙三公里楚墓中就出土一件,年代在战国中期早段。
Ⅱ式:弧刃,有圆穿。仅有2件,一件出土于浙江杭州西湖。这件镰背部拱起,刃部内凹,锯齿锋利,装柄处有一圆穿(图1,6),被初步认定属于东周时期。但笔者通过对比发现,除圆穿外,这件镰的形制基本与Ⅰ式的相近。该地区出土的其他型式的镰的年代从春秋晚期一直延续至战国晚期,与此件镰同型的镰也尚未发现早于春秋末期的,因此将这件镰的年代暂定为春秋末期到战国初期。另一件采集于河北邢台百泉,这件镰刃部内凹程度大,整体呈弯月形。柄较短,上饰有十字纹且有一穿。
Ⅲ式:直刃,无圆穿。此式镰仅在湖北黄冈芦冲M1中发现5件。这5件镰,背微弧呈新月形,一面布满细密平行阳线纹,另一面无纹饰,脊及置柄处均有一道三角形凸起(图1,7)。发掘报告将该墓年代定为战国中期后段。
申学国对无銎蓖纹锯齿镰的形制演变进行过分析,认为直背直刃的镰最先出现,其次是直背弧刃的,最后发展成为弧背弧刃的镰。目前考古发现的年代最早的无銎蓖纹锯齿镰,年代大致在商代晚期到西周早期,除上文提及的出土于山东济南大辛庄遗址内的那件直背弧刃的,还有一件出土于安徽枞阳汤家墩,虽有残损,但仍能辨别出其形制是直背直刃(图2)。据此,还难以判断无銎蓖纹锯齿镰刃口曲直变化的早晚,但基本可以明确的是直背应为此类镰最早的特征。不过,申氏所言的直背弧刃和弧背弧刃镰先后出现的顺序仍然可取。分析发现,这两型式镰的出土数量分别占无銎蓖纹锯齿镰总出土数量的29.6%和38.9%(图3),是出土数量最多,分布范围最为广泛,先后最为流行的镰的样式。而对于无銎蓖纹锯齿镰上穿的有无,白云翔认为此类镰中无穿的出现时间要早于有穿的,这与装柄方式的不同有关。结合席乐所做商周青铜镰的分期,也的确可以发现无銎镰的形制变化是从无穿到有穿。这种镰的绑柄方式从直接绑缚发展到劈缝式再到榫孔式和半劈缝式,圆穿的出现使得绑柄时镰与柄间的结合更为紧密。
基于上述讨论,笔者认为Aa型无銎蓖纹锯齿镰的大致发展趋势为Aa型Ⅰ式—Aa型Ⅱ式,Ab型的为Ab型Ⅰ式—Ab型Ⅱ式。B型无銎蓖纹锯齿镰的出现时间要稍晚于A型,形制变化为B型Ⅰ式—B型Ⅱ式—B型Ⅲ式
(二)有銎蓖纹锯齿镰
相较于无銎蓖纹锯齿镰,有銎蓖纹锯齿镰的发现数量则较少。根据銎的形状的不同分为A、B两型。
A型:方銎。此型的蓖纹锯齿镰基本表现为弧背弧刃,方銎的形式。河南下寺春秋墓出土的2件镰,年代在春秋晚期前段。镰身部分与无銎蓖纹锯齿镰B型Ⅲ式相似,但正背两面均装饰有三角纹和蟠螭纹。镰把处铸有方銎,用以安装木柄。方銎装饰丰富,中央有一圆穿(图1,8)。湖北襄阳山湾东周墓中也曾出土过。
B型:圆銎。又可分为Ⅰ(直背直刃)、Ⅱ(弧背弧刃)两式。
Ⅰ式:直背直刃。此式镰在安徽蚌埠双墩一号春秋墓中有发现,背部及刃部皆平直,镰面上饰有平行阳线纹。阳线纹末有装柄的圆銎,銎近顶端对穿一圆孔(图1,9)。徐少华认为这座墓葬的年代大致在春秋晚期前段。江苏邳州九女墩三号墓中亦有出土。
Ⅱ式:弧背弧刃。仅在山东枣庄徐楼东周M2中发现一件,镰身形制与A型的基本相同。末端有圆形銎,上细下粗,顶部有半圆形纽,中央同样有一圆穿(图1,10)。年代在春秋晚期。
有銎蓖纹锯齿镰的出现时间大致在春秋晚期。除銎外,器背与刃部的形制基本与同时期的无銎蓖纹锯齿镰的相似,申学国认为这类镰或是在无銎蓖纹锯齿镰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一个分支。因此,依据无銎蓖纹锯齿镰从直背直刃到弧背弧刃的发展趋势,有銎蓖纹锯齿镰的B型的形制演变可能为B型Ⅰ式—B型Ⅱ式。申学国指出,这类镰的分布与楚国势力的扩张有关。出土B型Ⅰ式镰的安徽蚌埠双墩一号春秋墓的墓主为钟离国国君“柏”、邳州九女墩三号墓的墓主为徐国王室成员。在春秋时期,钟离国、徐国曾为楚国的附属国,受楚文化的影响较深。这些证明了申氏的观点具有一定的可信度。出于某种原因,方銎A型镰在楚国的附属国内变为了圆銎B型镰。
二、蓖纹锯齿镰的地域性差异
春秋时期,吴国疆域范围较广,盛时西抵楚国东境,北邻齐鲁,具体而言包括今江苏全境及浙、皖、赣的部分地区。越国的早期活动范围主要在今浙江境内。《越绝书·外传记地传》载:“大越故界,浙江至就李,南姑末、写干。”春秋末期,吴越两国以太湖南岸为界,保持对峙局面。楚国与吴越国土相接,战略核心区域位于江汉之间。三国同处长江流域,往来频繁。
蓖纹锯齿镰多发现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吴、越、楚三国境域内。有銎蓖纹锯齿镰在前文的分析中已基本明确与楚文化关系密切,不再多做讨论。这里主要分析的是无銎蓖纹锯齿镰的地域性差异。整理分类其形制特征,可以发现上述各型式的无銎蓖纹锯齿镰在不同地域内的分布数量有明显差异。以直背为特征的A型无銎蓖纹锯齿镰主要分布于吴越地区,尤其在春秋时期吴国地域范围内,A型镰的两个亚型皆有发现。而以弧背为特征的B型无銎蓖纹锯齿镰则不见于吴地,偶见于越地,多见于荆楚之地(图4,1、2)。
(一)吴越地区
白云翔先生通过分析蓖纹锯齿镰的结构特征,认为这类镰是长江中下游稻作农业区的典型农具。并指出蓖纹锯齿镰存在地域间的差异,直背型的无銎蓖纹锯齿镰(A型)或许为吴文化的遗存,源头可能为当地新石器时代的齿刃蚌镰。此外,分析已经表明,在无銎蓖纹锯齿镰的两型中,A型出现的时间要早于B型。相较于其他地区,A型镰在吴国境域范围内发现最多,分布最为广泛。Aa型Ⅰ式、Ⅱ式以及Ab型Ⅰ式、Ⅱ式在吴地皆有发现,并集中在其核心地带太湖流域。因此,A型无銎蓖纹锯齿镰可以被认为由吴国发明并在发展的过程中完成了形制上的改进。越国与吴国毗邻而居,两国在经济、文化交流间往来密切,因而A型镰在越地也有发现。
A型镰在吴越地区的出土多在遗址内。前文已经指出,在吴地,这些遗址分布在太湖流域。而在越地,则集中在山会平原的绍兴。年代基本在春秋晚期到战国初期。这一时期,吴、越为发展农业,改造地域内的季节性浅水滩地,辟为良田。这些农田即为后世圩田的雏形。缪启愉在探究太湖地区圩田的递变之迹,认为该地区筑堤围田的活动在春秋末期就已开始,在今苏州北野和西野首先出现了吴国以“陂”“虚”“疁”等命名的田段。黄锡之指出,吴国在固城(今南京高淳)附近筑城围田,以供军粮民食;越国自勾践返国后,利用吴国疆域就地围垦。钱入深的研究也表明,越国为推进农业生产,在会稽山以北、东西两江之间开辟大量农田。这些圩田的分布地点与A型蓖纹锯齿镰的分布地点基本一致。基于此,笔者认为,蓖纹锯齿镰在吴越地区的大量出土与该地区圩田的开发利用之间应该具有重要关系。
(二)荆楚地区
不同于吴越地区,荆楚之地除发现Aa型Ⅰ式、Ab型Ⅰ式无銎蓖纹锯齿镰外,还发现B型Ⅰ式、B型Ⅲ式的。其中B型Ⅰ式镰,数量多达55件。尚如春、赵欣欣对比江汉、淮水流域楚墓中铜礼器、乐器、兵器、陶瓷器以及工具杂器等的形制特征,明确指出楚墓中出土的蓖纹锯齿镰与长江下游及江淮一带出土的蓖纹锯齿镰形制相似,并认为最早在春秋中期,江汉淮地区的楚墓中就已经出现了越文化因素。值得注意的是,锯齿镰上的这种蓖纹装饰在楚地的其他农具上却不见踪影。而从林华东系统收集的吴越农具看,除镰外,吴越地区出土的铚以及特色农具耨、耨刀上也有蓖纹装饰(图5)。龚世扬对春秋战国时期“周边四裔”流行的农具铚的分类整理也进一步表明,铚中带有蓖纹装饰的也确实仅见于吴越之地。因此,蓖纹装饰应当是吴越农具的一种特色,荆楚地区出现蓖纹锯齿镰是受到了吴越地区的影响。楚地大量出现的B型Ⅰ式无銎蓖纹锯齿镰与该地区Ab型Ⅰ式的形制相近,极有可能由此型式的镰改造而来。
此外,蓖纹锯齿镰在楚地内的发现具有地域上的使用差异。在楚之西部疆域,即江汉之间,这类镰刀不止发现于遗址、窖藏,还多用以随葬,这在吴越地区是几乎不见的。分析同出的随葬品,发现出土有蓖纹锯齿镰的楚墓基本都有车辖、马镳等车马器以及镞、戈等兵器的器物组合以及达到贵族级别的用鼎标准,表明墓主人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或许还掌握一部分军事权力。随葬蓖纹锯齿镰应是身份的象征。如河南淅川下寺春秋墓出土的两件蓖纹锯齿镰,栏及銎上均有精美的装饰,显然不像是实用器。而在楚之东部疆域的淮河南北汝颖地区,这类镰刀则以窖藏的方式大量发现。淮河流域自商周以来,一直就是南北族群冲突与对峙的重要场所。春秋时期,该流域成为吴、楚两国重点争夺的对象。自吴王寿梦始,历诸王至吴王僚,60余年间,吴、楚在淮河流域先后爆发了十余次较大规模的进攻与反进攻战争。《吕氏春秋·先识览·察微》就记载:“吴公子光又率师与楚人战于鸡父,大败楚人,获其帅潘子臣、小帷子、陈夏啮。又反伐郢,得荆平王之夫人以归,实为鸡父之战。”《史记·吴太伯世家》同样也有记载:“八年,吴使公子光伐楚,败楚师,迎楚故太子建母于居巢以归。因北伐,败陈、蔡之师。九年,公子光伐楚,拔居巢、钟离。初,楚边邑卑梁氏之处女与吴边邑之女争桑,二女家怒相灭,两国边邑长闻之,怒而相攻,灭吴之边邑。”蓖纹锯齿镰在该流域的发现当与战争频发密切相关。安徽涡阳盛双楼发现的一处窖藏,出土了大量B型Ⅰ式无銎蓖纹锯齿镰。涡阳系楚之军事重镇,又毗邻中原腹地,兵争激烈,局势多变。此处发现的B型Ⅰ式镰,数量之巨且磨损严重,埋藏前经过长期使用,表明楚国曾在该地大力发展农业生产,用以保障军事供给。
(三)其他地区
在吴、越、楚三国境域外的其他地区也出土了蓖纹锯齿镰,以零星出现的方式分布在广东、山东、河北等地。广东罗定背夫山战国墓出土那件Aa型Ⅱ式的无銎蓖纹锯齿镰,发掘报告认为墓内出土的不少随葬品反映了广东地区与南方各地青铜文化的联系,此件镰应当由吴越地区传入。而山东、河北等地多麦菽,当地发现的蓖纹锯齿镰有Ab型Ⅰ式的,也有B型Ⅰ式和B型Ⅱ式的。形制基本与出土于楚越地区的蓖纹锯齿镰相似。山东所在的齐鲁地区、河北所在的三晋地区与楚越地区在春秋战国时期来往交流密切,可以认为这些地区内出土的蓖纹锯齿镰是以交换或其他方式流入的,并非当地所制造。
三、蓖纹锯齿镰的地域间交流
蓖纹锯齿镰的地域性差异反映了地区间的交流情况,通过分析出土蓖纹锯齿镰的年代和地点,发现其在地域间的交流有两个主要阶段(图6)。